美元再跌几率仍高/Project Syndicate
作者:吉姆·奥尼尔(曾任高盛资产管理公司主席,英国财政大臣)
虽然我已不再每天在市场里摸爬滚打,但我从未忘记自己早年作为一名经济学家在金融业工作时学到的一些重要经验:犯错要比做对容易得多。
以2025年初的一个重大意外为例。在特朗普于去年年底赢得大选后美元汇率稳步走高,这反映了各界对美国经济增长相对强劲、额外的财政刺激以及出台新(或许更高的)关税的普遍预期。这些措施本应使美元进一步走强,但它近期却出现了大幅下跌。
另外一个我很早就认识到的事情就是,鉴于外汇市场的规模和深度且所有已知信息都会很快在该市场中被定价,对一些压倒性共识看法持怀疑态度是有好处的。通常情况下那些共识性前瞻中的某些因素,会被证明是有问题的。
例如我就奇怪地发现许多预测者都认为,关税有利于美元且不太可能对美国经济造成过度损害,即便它对美国消费者的影响是净负面的。
还有一个事实就是一些与特朗普最为亲近的经济顾问,曾公开表示其他货币需要走强。这就是他们一直在推动一个新版本的1985年《广场协议》的原因——当时日本和德国在这项著名协议下同意提升本国货币对美元汇率以安抚美国。
美国确实“出类拔萃”
而所谓的“海湖庄园协议”(Mar-a-Lago Accord)大抵也是如此。在我看来很明显的一点是,特朗普政府专注于美国制造业及其自身对竞争力的定义,而这两者都没有为期待美元持续走强提供多少依据。
当然,通常的反驳理由是鉴于“出类拔萃”的美国经济具备各类无与伦比的优点,美元走强是无法阻止的,也因此需要征收关税。美国确实“出类拔萃”。它拥有深厚且高流动性的金融市场和尖端技术,在安全事务上独占鳌头,在整体增长方面傲视同侪。

通胀滞涨引发担忧
如果美元在2025年的相对疲软仅仅是一次价格修正,那么,这些时髦的论点很可能会再次出现并使美元再次上扬。然而,一些周期性、结构性甚至系统性的因素,却更可能使美元继续走软。
在周期性因素方面,近期一些高频数据表明,美国经济将在短期内走软,外界密切关注的亚特兰大联邦储备银行GDPNow跟踪器预测今年第一季度将出现负增长。
当然,现在想要知道这会否得到证实还为时过早。但尽管这可能只是该数据的一个暂时性或技术性现象,但它并不是唯一的警示信号。最新的商业和消费者信心调查结果也令人担忧。
此外,就连金融业以外的人们,也对未来的通胀越来越不放心。密歇根大学最新的五年期通胀预期调查,也是我最喜欢的指标之一——显示通胀预期上升至3.9%,为30多年来最高。如果这一趋势持续下去,那就得小心了。
一些分析师认为,由于调查方法的改变,以及怀疑民主党选民比共和党和无党派人士更倾向于回应调查,这一指数已不如以往那般可靠了。但专业民调机构知道如何处理这种差异,除非其实际计算方式在某种程度上更加偏向民主党,否则上述说法都难以令人信服。
无论如何,越来越多的评论家突然谈论美国的滞胀问题,而且其他国家对于特朗普那些反复无常且咄咄逼人的行为也并非无动于衷。
主导地位或终结
正如我上个月所指出的,许多国家——尤其是欧洲,但也包括中国的政策制定者都认识到自己必须做出改变,以减少本国经济对美国的依赖。
美国和全球的所有这些事态发展,都是美元近期下跌的原因。
但除了“周期性”的下跌之外,还存在一个更根本的问题。
如果特朗普坚持征收关税,而关税又确实推高了美国的通胀率,并对实体经济产生了连锁反应,那么美元的更长期均衡价值,很可能会低于其原本可以达到的水平。
如果特朗普继续加码执行自己当前的做法,那么美元汇率当然也要随之调整,而且调整幅度可能会相当大。
这就把我们引向了系统性方面。学术界一直都在争论美元能坚挺如此之久的原因,其中一些人认为美元的价值与美国作为安全保障者和二战后多边机构主导性参与者的权势密不可分。
如果美国现在放弃这些角色,那其他国家将被迫站出来维护自身利益,而美元无可置疑的主导地位也可能会因此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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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尼产业战略不完整/Project Syndicate
作者:李根(韩国国立首尔大学经济学杰出教授、加拿大高等研究院研究员)、马尔科·卡米亚(联合国工业发展组织驻印尼、东帝汶和菲律宾代表)
近年产业政策又逐渐流行起来,但是仅仅沿用旧办法可不足以实现各国所追求的效果——尤其是在当今高科技日益发展的全球经济中。在这方面印尼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作为东南亚人口最多的国家,也是东南亚国家联盟、二十国集团和金砖国家集团的重要大型新兴经济体成员,印尼一直在努力为本国长期发展构建基础,而其中就协同努力去利用自身自然禀赋——包括占全球42%的镍储量以及大量的铜、金和锡矿藏——支持工业化。
吸引外资创造就业
通过禁止出口未经加工的镍(镍矿石)——在2014年首次实施,后又放松管制,接着在2020年再度设限——政府试图吸引外国直接投资国内加工设施,从而创造就业机会并提高本地附加值。
这一计划奏效了。青山集团、华友钴业、宁德时代等中国大型企业以及多家法国和韩国企业纷纷向马鲁古省和苏拉威西岛注资。
2023年时印尼是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相关投资的最大接收国,而与此相关的73亿美元投资中有大部分都投向了镍冶炼厂。
因此2020-2023年期间印尼在全球精炼镍市场所占份额从23%增长到了27%,目前该国占全球镍产量的50%以上。
打造电动车生态系统
此外当地获得的附加值也急剧增加:印尼起初出口的是被称为含镍生铁的低品位投入品,而如今则生产包括硫酸镍在内的各类精炼矿产品,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来自中国的外国直接投资。
这令印尼迅速形成了一个可从事更高附加值活动——也就是电动汽车和电池生产——的生态系统。
但是严重的缺陷和政策不一致继续阻碍着在本地增加这些高附加值产品生产的努力。
2019年印尼政府开始阻挠进口完全组装好的电动汽车以便为使用国产镍钴锰酸锂电池的本地组装电动汽车提供优势。在高额进口税和其他限制下,韩国现代公司的印尼产电动汽车销量逐渐上升。
然而2023年12月印尼政府开始向计划在2026年前于当地建厂的企业发放豁免。
中国的比亚迪公司就是利用这一豁免的企业之一,其安装磷酸铁锂电池的汽车很快在印尼市场站稳脚跟。这导致现代IONIQ 5型汽车的销量从2023年的7176辆下跌到2024年的1561辆,而比亚迪的印尼生产厂却仍在建设中。
至于电动汽车电池生产方面,印尼缺乏生产阴极材料的能力,而阴极材料则是一个含有钴、镍和锰的关键中间投入品。这意味着企业必须从印尼出口精炼镍,在其他地方生产阴极材料,然后再进口以完成电池生产。
虽然一家磷酸铁锂阴极材料工厂已于2024年10月落成,两家外国企业也已同意建设一家镍阴极材料工厂,但电动汽车市场的不确定性仍然困扰着这些项目。

韩国现代公司的印尼产电动汽车。
借鉴大马棕油业价值链
而印尼工业战略中最明显的缺陷可能是这条刚起步的价值链主要由外国企业控制,且政府并未出台任何政策来改变这一状况。
当马来西亚政府试图提高其棕榈油行业的附加值时,它不仅对未加工棕榈油(其生产一直由英国公司控制)征收出口税,还提升了当地对新涌现的加工体系的所有权份额。
印尼的情况却并非如此。在禁止镍矿出口的同时该国并未制定任何规定来促进本地企业参与,比如与外国企业建立合资企业或国内企业利用获得许可的外国技术进行生产。而印尼总统普拉博沃去年宣布的、旨在吸引6000亿美元投资于可再生能源、渔业、石油天然气、农业和采矿业等领域以增加高附加值产品产量的计划也是如此。
要想了解问题所在,不妨看看印尼当局为促进本地手机零部件生产所做的努力。目前,印尼要求在该国销售的智能手机和平板电脑中要有40%的“成分”在本地生产。
在苹果公司去年因未达到这一标准而被禁止销售iPhone 16手机之后,该公司宣布将考虑投资本地生产设施。
缺乏本地企业战略
但即使这些投资能够落地,印尼也没有提出促进本地企业参与的战略。
当然,印尼也在限制轻工业产品进口以保护本地中小企业免受外国竞争冲击。例如印尼禁止在社交媒体平台上进行网上购物并计划对包括纺织品和化妆品在内的一系列中国商品征收高达200%的关税。
但这里也存在一个问题:这种保护措施不可能永远维持下去,而且印尼也未能采取任何措施来提高本国中小企业的技术能力,使之能够在壁垒拆除后有能力参与竞争。
归根结底,印尼产业战略的初衷是好的,只是欠缺完整,而其中大部分战略只能吸引传统的外国直接投资。这对发达经济体或许有效:比如美国正在寻求外国直接投资来加强其半导体产业,但这一价值链的所有要素——设计、软件、制造和营销——都已就位且由美国企业把控。但在印尼,这种做法只会导致本地价值链落入外资之手。
任何一个要想获得高收入地位的经济体都必须拥有一定数量的本地大型企业。印尼领导人设想自己的国家将在2045年建国一百周年时成为一个主权、先进、公平和繁荣的国度。而要实现这一目标就不能只设定本地成分比例,还必须掌控本地所有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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