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母亲 南姜,卤鸭香!

年节拜拜之后剩下鸭内脏就是粿汁好配料。
图|文 陈爱玲 /《辛香料风味学》作者,专研香料,目前任职大学讲师。
你总是坐在床沿,一如往昔,滔滔不绝;我默默挨在墙边,没有作声(虽然咫尺却仿佛千里,我一直感觉你离我好远)……。
一大早炙热的天,有点闷;没有一丝风,额头冒汗……长时间嘴巴微张导致唇边干燥,好渴。空气中弥漫着南姜穿过榉木地板,轻盈的味道,好像在梦里又好像是从厨房飘散出来的。
揉着惺忪双眼,打着赤脚,滑下床,一路从前房狂奔到晒衣棚,4岁不到的小人儿,因为勾不到厚重门把,门打不开,急得放声大哭起来。
你一边抱着小人儿、一边安抚,另外一只手不停翻动锅里已经焦糖化的白糖,花生油简直香得不可理喻,你顺势放入南姜片,爆得滋滋作响,小人儿擦干眼泪认真闻香,一双小脚丫踩着椅面蹬得好高!重达3斤的鸭子滑进大铁锅,你熟拈的翻了翻锅勺,均匀上色再从另一个深锅徐徐倒入液体,瞬间温差让铁锅激发出一阵陈香。
“那是什么呀?”小人儿吞一口唾液,一边问。
“老卤汁啊!”
(原来我就是这样,慢慢的……一点一滴地……偷偷在收藏,你滋养的味。)

光煎是母亲的拿手糕点。

原乡广东吃的是鹅肉。
起蒸笼炊红桃粿
18岁从市郊农家嫁到乔治市,不过40分钟距离,那个年代是人人口中纸醉金迷的繁华坡底。你何等出众,窈窕身材柳月眉樱桃嘴,是个美人胚,身为家中长女,上有哥哥,下有妹妹,还有3个弟弟,食指浩繁,从小就要一肩担,家务做不完,更甭论上过学。但是你好胜,自觉没有一件事难倒你,自学读报,心算程度之快叫人汗颜。
嫁入夫家你跟着公公学经商,大到谈生意小则操持家务,逢年过节买布缝新衣,剩下碎布再拼凑成百家被,起蒸笼炊红桃粿。哎!你总是喜欢包豆薯内馅但我爱的是韭菜馅啊……后来我才知道包韭菜馅比较耗时,当时你还要兼顾家里扛藤搬货,削藤常常一不小心就刺伤手指,绑藤编藤椅,后来还跨行另辟战场,开拓新事业,你从未喊过一声累。
(你倔强不服输,莫非也在我血液里缓缓流动?)
潮汕人无鹅不成礼,我疑惑为何后来变成鸭?你淡淡的说家里穷,根本没吃过鹅。出嫁那天没有嫁妆,外婆仅将家里最值钱的一锅老卤汁交给你,说是卤过上百只鸭,陈得很。不过单靠老卤撑不起味道,你开始自己摸索:丁香、八角、干辣椒、还有肉豆蔻,你常用潮州语说“蓝姜”的比例最高,深得你心。移居台湾非常多年以后,我才终于搞懂,原来你口中的蓝姜就是南姜。尽管你卤鸭做了大半辈子,每一次拿捏香料还是要评估鸭身大小,糖的多寡,没有磅秤的年代,一切靠手感。
一部分当老卤
挂在厨房的老壁钟,指针已经过了90分钟,锅盖掩不住香气四溢,小人儿咽了好几次口水,你使尽力气掀开铁锅盖,两颊发鬓早已汗如雨下。老卤汁伴随南姜酚雅致风味层层交织,鸭身披一抹深褐色油亮鉴人,起锅。
此时锅底只剩浓稠酱汁精华,你取出一部分留作老卤,冷冻。
拜拜后剁鸭时刻,小人儿早就按耐不住,拿着碗等待鸭蹼,鸭腿和鸭头,迳自一人坐在板凳,享受连皮带肉,胶质满嘴还有那齿颊留香,幽幽桉叶油酚渗入鸭骨髓的滋味。
再来的后来,你茹素。多年不见卤鸭香,某一天鼓起勇气问说:“不如你把老卤送我?”你一口答应,我小心带回台湾,像是珍宝,藏在冷冻库一隅。
想你的时候,我会好好做潮州卤鸭,想像你一直都在。
(移灵了,目送你离开,满心祝福,心里忍不住偷偷想念你!)

原来母亲口中蓝姜正是南姜。

亲自走访中国普宁解我多年餐桌上的疑惑。
潮汕人的美味秘诀
南姜又称潮州姜,生长在广东省高良郡,因山高而凉爽,因而有此名。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南姜自然成为广东人发挥的辛香料之一,其分子有桉叶油酚,只要遇见油脂,随即可闻到飘柔香气,有如尤加利般清新。南姜的肉桂皮酸甲酯,有独特的甜香,于是嗅觉敏锐的广东人马上想到卤水料理,能引出海鲜、家禽的鲜味,使之滑嫩爽口,名菜卤鹅、卤鸭、卤内脏成为各种粿的浇头。
由此说明,广东人在料理中爱用南姜多过姜的关键不言而喻。
最熟悉的日常“青葱” 从中亚到全世界餐桌

你可曾想过,身边最亲近的香料是那一种?香茅或香兰?是否关乎族群饮食记忆抑或俯拾即是,习惯使然?今日主角——青葱,或许可以窥探一二。
青葱原产于中亚,至今有5000多年历史,是一种古老的辛香料,簇生,鳞茎圆柱形叶子中空,开伞形花,如一团小绒球。滋味清新、甜美,有一种微妙的辛辣,适合生吃也可以熟吃。因为容易栽种且不需要特别照顾,受到古埃及和古罗马人的喜爱,用作调理食物,经过2000年后随即传播到中国。

在大马,青葱很日常却不是每一个族群必用的香料。马来人、印度人甚少在料理中使用,即使华人也不是非用不可。
在台湾,青葱是必需品,爆香、卤焖、烧烤、快炒、腌渍无一不靠青葱,早期甚至普遍到上市场买菜。青葱总是随青菜附送,大家乐得开怀,不过若遇到台风灾情,青葱短缺时价格飙升,一公斤将近1000元台币,折合马币要价135令吉,人人哀嚎连葱也买不下手,这时就兴起在花盆种葱,想要实现青葱自由。

古人重要调味料
吃青葱留下葱白带须的头,只要插进土里便可再生。古籍《山海经》有一段纪录青葱:边春之山,多葱、葵、韭……北单之山,无草木,多葱、韭,刚开始人们食的葱大多为野生。
另有一段历史说到春秋战国时期,齐桓公五年北征山戎,出冬葱与戎菽,布之天下,中国北方民族从游牧转农耕定居,广泛种植青葱与豆类。于是后来关于青葱纪录则是《礼记》:脍,春用葱,秋用芥;豚,春用韭,秋用蓼,脂用葱,膏用薤……提到春天吃生肉用青葱,秋天用成熟芥菜种子研磨成酱,如果是猪肉,春天则用韭菜调味,秋天改用水蓼,已足见青葱在调味料上的一席之地。
另一段关于青葱的纪录在《礼记·曲礼》:凡进食之礼,左肴右胾,食居人之左,羹居人之右;脍炙处外,醯酱处内;葱渫处末,酒浆处右。
古代王公贵族吃饭非常讲究饮食礼仪以及菜肴摆设,其中就提到青葱等调料摆放的位置最明显,莫怪乎,至今中国北方人吃葱要比南方人俐落、粗旷。


客家人嗜葱
至于大马华人圈到底那一个籍贯吃最多青葱?我认为客家人是佼佼者,广府人则居次,举凡大埔面、蒸鸡、酿料到汤品,最常看见青葱踪迹。
客家饮食传统以咸、香、油润为特色,其中的香和油大多来自葱油铺陈底蕴。然,广府人的青葱则用在除腥膻,例如青葱垫底蒸鱼、沾食白斩鸡的油葱姜茸醮酱。
不单如此,青葱于广府人生活息息相关,春节必买生菜、芹菜及青葱,捆成一束有生财勤快聪明的寓意。
《群芳谱·菜蔬部》记载:“葱初生曰葱针,叶曰葱青,衣曰葱袍,茎曰葱白,叶中涕曰葱苒”明白描述青葱部位和形态。问题来了,到底那一部份最香?北方人习惯以葱白爆葱油,过程中要小心控油温直到完全变金黄色,酥脆,如若再加上含硫化物的洋葱、分葱(红葱)以及香菜等,把所有聚香物质融合在油脂里,取之拌面再也无须其他佐料,销魂啊!

日本千寿葱
至于本草中所谓的葱青,也就是青葱中空的叶子,最适合拿来抓腌。葱炒猪肉时多加一道前置作业,青葱切段加少许油腌肉,去除腥味的同时增加额外青香,香料用在恰当位置,不必花俏,才不辜负青葱单纯美好。
说到这里,日本人就是好例子。本产的千寿葱,据说是奈良时代从中国传入,于是发挥职人精神,种出硕大肥美,甜香脆口,有别于一般青葱的呛辣;用串烧碳烤或简单青炒,搭在地青酒,滋味之美妙尽在每一口。

一根葱食疗无限
自古以来,一直被忽略的青葱有很好食疗功能,发现轻微感冒可多食生葱,借助发汗祛湿,刺激味蕾帮助胃液分泌,例如吃卤味配生葱、白灼猪颈肉沾青葱酱油,抗氧化延缓衰老;青葱有水溶性膳食纤维,能预防便秘降低大肠癌风险,讲究美味药食同源何尝不好!
春天正是葱肥多食蔬菜好季节,取大量青葱与豆鼓、辣椒等入油爆香,有机硫化合物与发酵氨基酸相互碰撞,辣椒素激发香气,天凉来一碗白粥搭着食用,没有大鱼大肉,人生也可乐活快哉。